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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魔术师》与语言魔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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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12-19 22:47:3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上海魔术师》与语言魔术”

                  陈思和

    去年夏天,作家虹影回复旦作讲演,我那时还在编《上海文学》,曾代表杂志社向她约稿。虹影告诉我,她正在全力创作上海系列第三部《上海魔术师》,我也正在考虑下一年的杂志编辑思路,因为《上海文学》的篇幅有限,只能以发表短篇为主,稍有规模的作品就无法发表,所以我一直在考虑如何引进发表长篇小说的途径。当时有两个打算,一个是打算像别的杂志那样,办一份长篇增刊,但要这样做报批的手续特别麻烦;另一个就是像过去办刊物那样,引入长篇连载的形式,而这在过去出版周期比较慢的情况下是可行的,现在一部畅销小说差不多是单行本与杂志同时刊行,连载的话,在出版时间上对作家来说很吃亏。但是虹影很仗义,她当时就表示,只要是我需要,她可以把正在写的一部长篇交给我去处理,完全不考虑发表的形式、周期和稿费。我把虹影的好意看作是对于纯文学杂志的支持,内心是十分感激的。到了今年年初,我一直等待虹影的长篇文稿,她也特别看重这部小说,几次来信说还在修改,一定要改到满意了才出手。我就一直耐心等着,等到我不再担任主编时,虹影来信说她的小说已经杀青,可以听我的安排。我只好遗憾地告诉她实情,向她道歉。不久我在别家杂志上看到了《上海魔术师》的发表,接着单行本也出版了。


我忍不住读了这部小说,还忍不住要发表一些感想。虹影是个古怪精灵的作家,她的风格浓艳善变,土洋杂揉,难以捉摸,——评论家对她下一部新作的预测总是要落空的。我曾经为她的《饥饿的女儿》《K》等作品击节称颂,同时也为她的每一部作品引起官司缠身感到迷茫。这一回的《上海的魔术师》还没有来得及上市,她已经在自己的序文里火气冲冲地挑战所有的读者、评论家和译者,她挑战的武器,据说是她在小说里的实验性语言,她自称:“我的实验,正是想把现代汉语拉碎了来看。这个语言实验也是中国现代性的分解。现代中国文化的转型,正穿行在这种‘杂语’中。”我读了这段话感到好奇,这部小说的背景是四十年代的上海大世界游乐场,这是一个鱼龙混杂的场所,各种曲艺剧种、江湖码头都会在这里一试身手。我的童年时代虽然已进入了五十年代,但在那里仍然可以感受到众声喧哗的魅力,印象至今不褪。所以我在阅读小说前,先入为主地以为虹影将使用上海的混杂方言来感受上海,同时也疑惑着:四川人的虹影咋个来讲上海话?读完小说后,思忖了半天才明白,原来不像我预设的那样,这不是一部《亭子间嫂嫂》式的海派小说。虹影的语言空间大得多,她利用了上海中西文化杂交的特点,展开的是外来语结构的现代白话(如《圣经》语)和江湖上流行的民间黑话、行话的传统白话,在加上书面语和口语的杂糅。很难说,这部小说的语言会像《亭子间嫂嫂》那样纯粹的沪白对上海读者产生出乡土的亲切感,但是这种语言的杂糅,也许对青年一代读者来说,会引起一种精神上的亲切与认同。那么,怎样的语言适合于表现上海这个城市的人文景象呢?

    我想这是一个会引起讨论的问题。许多年前上海作家沈善增发表过一个观点,后来没有引起学者的重视。他认为现在所谓的流行“上海话”,不是上海本地土生土长的方言,而是一种交汇了中西、古今、市井与殖民地、以及五湖四海的南方普通话,是供各地人士来上海交际用的,是在长期的应用实践中逐渐形成的,又是流动的,处在不断吸收不断变化之中的语言。我一时找不到善增兄原来的文章,记不得原话是怎么说的,但大致的意思是不会错的。这些意见里也包含了我自己的理解。既然认定上海话是一种南方使用普通话,它的主要功能就在于交际,在于沟通各地人士因方言而引起的表达意见的障碍。但也因为如此,普通话总是以比较简洁的形态,来达到表述清晰的功能,至于比较复杂含混的感情因素和比较丰富的修辞功能,有时候反而不如方言表达传神和贴切。所以,普通话如果应用在文学创作上,有时会感到捉衫见肘,词不达意,不得不借助方言和口头语来补充。一般来说,规范普通话有北方地区流行的语言为基础,所以,很少有作家用纯粹的普通话写作,多半是巧妙地将各地家乡方言杂糅到普通话语法结构里,阅读起来,用这样的普通话写出来的文学作品就特别有魅力。而上海话先天的缺陷在于它作为一种普通话的构成成分里,主要是南方各地方言(尤其是江浙一带),一旦转换为以北方地区语言为基础的规范普通话语法结构,就显得不伦不类。小时候读茅盾的《春蚕》,读到老通宝骂儿子多多:“阿多!空手看野景么?”这一句时,总感到别别扭扭的。“看野景”在江浙方言里并不是指“看野外的景象”,上海人用这个词来斥责孩子东张西望心不在焉,也有把它改变成“看野眼”,这个“野”字不形容“景”而是指一种“看”的状态,“空手看野景”是指双手闲着东张西望,无所事事的状态。有点像北方语言里的“卖呆”。像这样的方言夹在普通话结构里使用,就显得很不协调。我们在用上海话交流时夹进一两个宁波话或者苏州话的单词不会感到不习惯,反而觉得顺畅生动,就像在规范普通话里加进一两个河南话山西话的一样。可是一旦反过来使用,效果就明显不一样了。我们经常在电视节目里看到一些上海普通话的现象,影视剧里的人物好好的说普通话,突然会插进一两个上海话的单词,听上去非常别扭,破坏了整体性的语言美感。所以,在讨论海派文学的语言特征中,这是一个很难绕过去的问题。我觉得这里有双重的困境,一个是作为一种供交际使用的南方普通话本来就缺乏生动性和复杂性;其次它是南方地区流行的语言为基础的,这些方言成分无法帮它来弥补先天不足。

    所以,如果像《亭子间嫂嫂》那样的干脆以上海话(南方普通话)为主要表现形态的创作,又当别论了,但一般的所谓海派小说,仍然是以规范普通话为叙述语言的,为了表达海派味而硬要插入南方方言里的单词,就变得不忍卒读。在这个双重的困境上,我们来看虹影在这部小说里所进行的语言试验,其意义就比较清楚了:上海话作为一种南方普通话本来就处于不停的流动当中,在人口流动频繁,语言混杂交汇的上海地区,本来就不具备一个稳定的上海语言系统,它是不断处于流变当中,许多流行的语言逐渐消失了,许多新的词汇有增加进来,而且,作为一个国际大都市,其交际语言作为规范的现代汉语,异质性最大的是两类:一是西方外来语言,二是传统江湖语言(也包括五湖四海的方言),虹影的小说抓住了这两端的语言,而不是一般情况下的各地方言的拼凑(如上海的滑稽戏语言),在表达语言的层次上,她超越了作为南方普通话的上海语言的层面,直接将现代汉语(规范普通话)、外来语翻译的白话和传统的江湖语言放在一个平台上进行杂交实验。我还很难说,虹影的这番试验一定能够达到体现海派风格的最佳状态,但她确实是一个大胆的尝试。

    作为一个非上海籍也不怎么精确把握上海语言的作家,她最聪明的方法就是干脆绕过作为南方普通话意义的上海话,直接使用规范的普通话;其次,她大胆借助了 “五四”以来新文学最为人诟病的西方外来语的翻译语体,也就是欧化的语体,以及江湖上的传统白话语体,来弥补规范普通话的先天不足。关于欧化语体在现代汉语里的意义,将是一个需要重新认识的大问题,我将另外再找篇幅来议论,在这里我所能说的是,欧化语体用在表现上海这样一个华洋杂交的半殖民地的流行语言里,实在是一种惟妙惟肖,担当得起的语言成分。至于大量的江湖传统语言,可以看作是一种民间口语,这是上海这个码头所能够包容的语言特性,也是虹影所熟悉的语言。她所隆重推出的兰胡儿的语言里,最生动的还是操起了四川的江湖黑话来泼骂。用外来语和江湖语来补充规范普通话,肯定要比用南方各地的方言来弥补规范普通话更加自然更加传神体现出上海的语言风貌,其创意性让人想起30年代的穆时英、刘呐鸥的所谓海派小说。当然,这样的试验也许会引其它的疑问,比如,传统的上海话如何融进文学创作?我想,假如虹影这部小说能够在如何创造出海派精神的文学的问题上引起争论,将会是很有意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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