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吴语:江南人文手记》序
杨自强
2016年01月26日09:43 来源:嘉兴日报 手机看新闻
原标题:《趣吴语:江南人文手记》序
于能兄新著《趣吴语:江南人文手记》即将付梓,嘱我作序。多年的同事、朋友,于谊亦不能辞,然待要动笔,却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只好做回文抄公,抄录几句现成话交差吧。
第一句是钱锺书的:“整理旧衣服,忽然在夹袋里发现了用剩的钞票和角子;虽是分内的东西,却有一种意外的喜悦。”这本书里的文章,有些几年前在本地的《南湖晚报》上连载过,当时颇受读者欢迎。想不到平日挂在嘴边的土话俗语,原来竟有那么多的“名堂势”和“花样经”,看着于能挖掘出土文物似的,不慌不忙地把吴语中隐藏着的文化内涵解读出来,真可谓是“意外的喜悦”。现在,这专栏在作了大幅修改后结集成书,我又是先睹为快,通读一遍,感觉当年从旧衣服里摸出的钞票又升值不少。喜悦虽不再是“意外”,却是十分的踏实。现在说方言的人越来越少了,更不用说细细探究方言隐含着的文化密码了,比之于外语,方言几乎可划入无用一类。然而,倘要了解一个地方的历史与文化,生产与生活,各种风俗、禁忌、游戏,怕是没有比方言更为忠实、更为持久、更为直接的了。古人云:“草之有秋兰也,木之有古松老梅也,味之有苦茗也,臭之有名香也,于世用亦复无当,而世亦不可少焉。”方言正如春兰秋菊、如古松老梅、如清茶名香,似乎可有可无,然而却是“世亦不可少焉”。于能此书,将方言的“不可少”者展示给读者,诚为一大美事。
第二句是钱谦益的话:“落落穆穆,骤而即之,不见其有可慕说,徐而扣其所有,则泓演迤,愈出而愈不穷。夫大雅卓尔不群,庶几似之。”与于能兄认识十多年,也算是很熟悉了,但真要说个“情状”“事迹”之类,却又模糊得很。有种朋友就是这样,每天见面,无非是淡淡地点点头聊几句;数个月不见,也没什么感觉;再见,还是像昨天就见过似的,接着就聊起来,毫无一点违和感。所谓“淡如水”、所谓“落落穆穆”,或许就是这个样子吧。于能读书多,但从不高谈阔论,更无头巾气。我与他算是读书朋友了,但也不知他读过什么书,或者说,不知道他什么书没读过。我读书少,性子又懒,临时想到某人某句话或是某个典故,或是某本书中说到某事,找不到原文出处,第一个就想到于能,打个电话,发个邮件,他就说“好的,找找看”。大多两三天后,就清清楚楚地找出来了,有时还把原书拍了照片附上。惭愧之余,不免要说几句感谢之类的话,他说“没事没事,我就喜欢找这个”。我相信这是实话,翻上半天书,找到一句话,其间的喜悦,寸心自知,实不足为外人道也。
于能书读得多,写得却不多,什么缘由,没问过他。或许是他信奉“述而不作”“藏而不用”的古训,更可能是觉得读书比写作更有意思,把时间都用来读书了吧。不过,倘以为他是个不通世事的“两脚书橱”,却也未必。有时朋友们一起喝茶聊天,天南地北侃大山,于能平日“讷于言”,这种时候却会庄谐杂出,泥沙俱下,往往不免要惊异:他怎么连这个都知道?说起来,于能当过兵,做过工,还开过店,这样的经历,在我看来,已经可用“丰富”两字来形容了。“徐而扣其所有,则泓演迤,愈出而愈不穷”,牧斋此言是论李日华的,于能自然不能跟李日华相提并论,但这分感觉,也是“庶几似之”吧。
第三句话是顾炎武的:“人之患在好为人序”,说得斩钉截铁,“好为人序”与“好为人师”可并称人之两大患了。按顾炎武的说法,作序这事,“请者必当其人,其人亦必自审其无可让而后为之”,我自问无资格做“其人”,于前半句,于能兄未免所托非人,但这次于能新书出版,写上三言两语凑个热闹、捧个人场,于我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无可让”,真如俗话所说,“秀才人情纸半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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