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ttp://www.blogcn.com 2006-8-4 11:31:41 作者：张佳玮
到上海后便发觉这么个定律，无锡人和苏州人能互相听懂各自家的话儿，而且都兼通上海话。上海人对无锡话却一知半解。所谓吴侬软语，当年也怕令各朝代礼部教官话的大人们挠头不已。不过依照韦小宝大人的见解，西施是浙江诸暨人，说话便不如苏州的陈圆圆好听。韦大人家居扬州，江北话怕和陈圆圆不是近亲，倒和另一位流氓大亨刘邦可以套套瓷。然而扬州说书茶馆，名闻天下，不输苏州评弹。可见只是风土不同，各有所长。
改革开放初期，广东俨然裂土而立，自成一家。广东以北，咸称北佬。广东话电影席卷天下。北方的相声小品演员们憋不住了，没事创作些段子，在CCTV春节晚会上播放。里头的广东人大多腰缠万贯，手提大哥大，满口豆腐渣工程的广东话，以为笑乐。当时有名如洛桑学艺，梁左写相声段子，也不免此道。现在想起来，怕操北方语系的诸位大人，心里有些鄙夷南蛮吧。
其实普通话的优势地位，怕是从小就有印象了。以我而言，打上小学开始，学校老师就不以吴侬软语为荣，号召大家讲一口标准的普通话。看电视，听广播，无不是一口豁亮标准的普通话，包括“为革命保护视力眼保健操开始”这样声音火炽的节目。以前井蛙，以为普通话就是天安门前红旗下诸家皇城大老们的日常调调，心里还琢磨着老舍的句子怎么会那么像老式留声机式的悠扬和爱转圈儿。后来到北京旅游过一转，才知道老舍句子之醇厚，把握之细腻。这样一推起来，普通话就成了个怪胎。比吴侬软语少了纤秀绵密，被京片子又欠了润厚诙谐。比起左晋右鲁的方言来，又缺了古朴。从那时起心里嘀咕，觉得普通话就和无公害无污染无色无味的橡胶一样。拿来做高科技产物固然不错，但用来盛饭汤茶水这些日常琐碎的，就不及瓷碗杨木碗那么有味道了。
平日里接触的北方朋友比较多，又爱学人说话，硬生生练出一口北方腔调。按一个铁岭朋友的描述，生于无锡现居上海的我，讲的是口河北话。然而当年去大连玩时，顺道去旅顺。一个卖西瓜的东北小伙子声音豁亮：“啊瞧一瞧看一看，鸡西的鹤岗的都没见过这么好的大西瓜！”我过去买西瓜，对面问：“哥们你齐齐哈尔的吧？”我一愣，说不啊，我无锡人。“无锡在哪儿？”噢，靠上海近。“啪！”对面使手朝大腿上一拍。“你蒙我吧。就（读奏）你这口音，最南你也得是沈阳的。”
同样的尴尬在无锡也出过，假期回家，叫车。司机拿眼睛从后视镜里看我：“走哪儿？”我用普通话说地址，司机若有所思的说，“啊，那儿啊，恐怕堵，修路呢。要不我们从XXXX过去？”话音叵测，知地势的都知道是绕道。我转用无锡话说：“不会吧，上次回来还没见修呢？”“啊是啊，那就从原路走！”司机抹方向盘，上了路，好一会儿才拿眼睛继续从后视镜扫我，换无锡话：“你无锡宁（人）？”“是格。”司机闷了半天，临到我家前才说，“真唔不（没有）听出来。”
一般而言，出租车司机是每一个城市可以找到的最佳侃伴，爱好所致，每到一个城市，车站或机场出来，打车时必先问司机当地流行的方言。四川司机非常大方，把川中用以对他人祖先及一家女性成员嘘寒问暖的问候方式倾囊以授，然后用唱歌般悠扬的四川话说，“免你被骂了还不知道。”就这九个字走的是一个上音下滑至谷中间又悄然一挑的妖娆口音，女孩儿若这么念句子定然让人心痒杀。宁波的司机很害羞，“浙江没什么有名的话……”禁不住我和朋友乱问，就念出一句当年委员长的经典骂街话儿来，唯宁波与委员长地籍不同，听起来风味又异。坐火车过主席故乡时，也曾侧耳听来，卖沙锅饭、红烧肉的站台妇人，和影视作品里的伟大领袖，口音毕竟还是不同。
我故去的外婆是我见过的吴侬软语顶级的行家里手，是真正的语言大师。市井方言，浩荡出口，珠玑玉润，无穷匮也。形容吃饭慢则“前三灶吃到后三灶”，形容东西臭则“腾三间”，这些都是我自己按着音穿凿附会的，至于我外婆那些江南切口，很多都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找孔夫子东方朔来也考证不出具体怎么写。而且我外婆非只将吴白的温软柔和尽显无遗，更以至柔生至刚。小时候我和她坐公车去城中公园时，一个男人把我推了一把，跌倒在地，外婆当场发作，破口便骂。她那时声调雄猛，串字成珠，轻松拍出大堆匪夷所思令我闻所未闻的吴白骂口来，只让那男人面如土色，周围看热闹的听到拍手。真应了那句：犹河汉之无极也。 |
发表于 2006-8-29 05:19: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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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9-27 22:23:39
承认苏州话和上海话好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