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青白常州 】
黄羊 09-01 11:12
常州人做得长远咧，就总想着如何概括一下这座古城的神韵。结果“青白”二字自告奋勇，跳将出来，一下就把常州冠盖得形神兼备，自感最为妥贴。
这是天下最本色的崇尚，最质朴的辉煌。青是蓬勃，是活力四射；白是纯粹，是澹泊自守。在音韵上它们也刚柔相济：“青”是平声，于平和中磊落着胸襟的平旷；“白”
是入声，于直率中注入了铮然的精神。色彩上，它们不花哨，更不艳丽，恰与常州的“常”字最灵犀相通。
常州，在吴风浩荡中，也的确“青白”得可以。江南民居群落最典型的特征是“粉墙黛瓦”与“小桥流水人家”。
粉，无疑是白的指代。黛，介于青与黑之间。如是砖头，就唯以“青”为名了。再说桥，幼时我住东仓桥堍，顺理成章知道了还有座西仓桥。此外，印象最深的就是白家桥和青山桥，因在大人们口碑上流传最甚。个中缘由长大后才明白：白家桥是文化的，青山桥是商贸的。白家桥畔有菱溪，是江南大儒钱名山开馆执教之处，更早年，这里还出过英雄豪侠展昭与白泰官；青山桥则为商贸旺铺，与“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之意也蛮投合。
地名也有涉青白：东北郊有个乡镇名谓“青龙”，西南郊有块湿地称其“白荡”。早年，青龙河水澹澹，白荡蒹葭苍苍；这一对“青白”也颇有知名度的。
常州人的口腹之欲，更难逃“青白”的网罗。在河鲜中，青鱼、白鱼是上等货色；在过年时，蒸白馒头、做青团子是悠久民俗；民谚“罗卜青菜，各有所爱”，在常州人嘴上使用频度很高（这罗卜，主要是指大白罗卜）。集青白于一身的水生植物茭白，则倍受常州人的青睐。有位朋友说起常州的好来，就把自己陶醉到新米、新茶里去了，说这青白两物，成就了江南的韵味，也最体现常州人的考究。
就连常州人最特立独行的想象力，也落此窠臼。横山桥有个民俗节目叫“青狮白象”，甚是奇特，在我所见的各种狮龙表演中，观赏效果绝对上佳。
说到想象力，就想到诗歌，就发现“青白”原就是被诗歌所推崇的。先说诗仙李白。名字中已有了个“白”字，好象勿够煞渴，再追加个“太白”。这下过瘾了吧？不！喫心重着呢！皇帝有了东宫，还要弄个西宫嘚。我就把“青”也拎过来，况我本是青莲乡人，就再拥个“李青莲”的号，如何？心上惬意佬咧，诗也就写得惬意，青白两色也跟着潇洒：“白璧何辜？青蝇屡前”、“郢客吟白雪，遗响飞青天”、“清水见白石，仙人识青童”、“融融白玉杯，映我青蛾眉”、“青山横北郭，白水绕东城”、“青萝袅袅拂烟树，白鹇处处聚沙堤”、“北阙青云不可期，东山白首还归去”、“忽蒙白日回景光，直上青云生羽翼”、“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到底是谪仙人，怎一个“青白”了得！
杜甫呢，也是满肚窠青白情怀：“糁径杨花铺白毡，点溪荷叶叠青钱”、“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美得真是不胜收了。
还有位大诗人干脆就姓“白”，其名篇《长恨歌》中有“梨园弟子白发新，椒房阿监青娥老”，也将众人之口狠狠脍炙了一通。
另：王维有“白云回望合，青霭入看无”、杜牧有“青苔满阶砌，白鸟故迟留”、孟浩然有“白发催年老，青阳逼岁除”……唐人的这些句子，虽然呒没放糖，也呒没红黄蓝绿紫，放嘴里嚼嚼，滋味真是无穷。
宋人辛弃疾，既要气吞万里如虎，还要醉嘞挑灯看剑，铁血豪情放纵得实在痛快，却不忘推出几寸柔肠，挂靠一下“青白”之境：“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醉里吴音相媚好，白发谁家翁媪”。这个老辛，又让人联想起常州。当年，武进县邑是常州府治所在地，大概武进的体魄雄壮了些，又从中分出一个县，名谓“阳湖”。这两个县名也意趣横生：一个如性情刚猛的青皮后生，一个如姿态妩媚的白袷少女。
看来常州真是与“青白”过从甚密，也与诗歌结缘甚深了。“诗国常州”之说，已得到很多论据强有力的支撑。放开不说。还是说地名：青果巷，白云溪。
白相楹联的方家一看，情绪难免要暴动：真是副绝妙好联啊，对仗工整，平仄精准。但这种白相对于这两块地方来说，实在是勿值一提的小白相。虽然“巷”啊“溪”的形状细瘦，偏这细瘦之处，一白相就弄出了大动静。
先说青果巷。也就几百米长，沿市河清雅地散淡开去。而巷里的人物，虽是雅人却非散淡之人。明清两代，近百名进士从这里鱼贯而出。其中清乾隆十年还出了个状元钱维城；明代大文学家唐顺之，号荆川，与王慎中、归有光并称为“嘉靖三大家”，“唐宋八大家”之说为其所创，《古文观止》中有他的《信陵君救赵论》。唐亦是抗倭名将，曾破格提拔戚继光并授其枪法；巷中有唐氏八宅，其中一宅“八桂堂”的最后一进天香楼，则是文学家、中共早期领袖瞿秋白的诞生之所。国际知名语言学家赵元任，祖辈世居此巷。他曾任美国语言学会主席，又系清华大学“四大导师”之一；谴责小说家李伯元，以著《官场现形记》而跻身中国文学史；晚清洋务事业的拓荒者，中国航运、铁路、电信、金融诸多事业的先驱者和奠基人、北洋工业大学和上海交通大学的创始人盛宣怀，事业甚巨而乡情愈炽，花数百万两白银编辑出版了一套96本《常州先哲遣书》；历乾嘉道咸四朝的大画家汤贻汾，爱国实业家刘国钧，在蒋介石召开的庐山会议上慷慨陈词力促抗战的法学家张志让，语言学家周有光……均曾经是青果巷里的居民。
再说白云溪，风光得“半湾都是诗人屋”。1643年-1754年这百年间，科场夺魁者就有四人。也就是说，全国有九分之一的状元，是在白云溪上顽过皮、濯过足的。曾驽马素衣任常州知府的王安石，其“半山亭”曾筑于此；苏东坡客居并终老的“藤花旧馆”依然在此；有“江左三大家”之称的赵翼，其“湛贻堂”座落于此，“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的遗韵也相随在此；诗书画三绝并创“没骨画”的恽南田，其“瓯香馆”遗址在此；享“清李白”盛名的黄仲则，其“两当轩”原地重建在此；写《蒙兀儿史记》的历史学家屠寄，其祖居地也在此；我国人口论先驱、对嘉庆皇帝冒死直谏的诗人洪亮吉，其童年寄居的行迹在此，与黄仲则的生死情谊更永铭在此。
一郡风流，八邑锦簇。常州的历史文化名人数不胜数。而青果巷、白云溪这两个细瘦之处，却偏偏成了他们的重兵屯集之所。
最本色的，往往最辉煌。而常州人的集体潜意识里，流露出来的恰恰是对本色的至高崇尚。
这是一座长于内敛又敢于豪迈的城市，它恪守着精致优雅的高贵气质，更勃发着心雄万夫的浩然气慨。而青果巷与白云溪，正是它性灵上与大师的旷世神会，气节上与崇高的恒久对应。
青白之色，真可谓常州本色、常州风色。这“青白常州”又可衍化为“清白常州”。因这“清”字，从谐音、字形、平仄到本质诸方面，均与“青”相近或相同。在诗词里，也总是与“白”相携以赴悠远精湛的意境。
似乎没有哪位先哲，能伟大到于千年之前，就谋个“立意”、搞个“策划”、弄个“方案”，让常州“青白”起来吧？！
而事实恰恰是：还有哪一座城池比常州更当得起“青白”两字？我不是指字面上的巧合，而是指它历久而弥新的人文品格。 |
发表于 2007-9-20 23:59: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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