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悟雲《吴閩語中的音韻特征詞——三等讀入二等的音韻特征詞》:
五、母
“妻子”一詞在福州、古田、寧德、周寧、福鼎、莆田、尤溪都説lau6ma3,厦門、泉州、永春、漳州説b3,大田説lF3
ba3,建甌説se6
ma3,建陽説s«u5
ma3,松溪説sa6
ma2陳章太、李如龍 1991。閩東和閩北的詞根讀明母麻韻上聲,閩南讀明母模韻上聲。浙南的閩語中,“妻子”泰順蠻講説lau3ma3,蒼南蠻話説l3
mo3,第一個語素是“老”字,第二個語素爲明母麻韻二等上聲字。
這個詞在許多吴語中也有同樣的説法錢乃榮 1992:
宜興 溧陽 童家 紹興 諸暨 崇仁
余姚
lA¶4mo4 lA¶4mo4 /l¶1m4 lA4mo4 l6mo4 lA4m¶4 l4mo4
原書的聲調都只注連調值,筆者根據書中的連調表把調值改作調類,以便比較。宜興的調值書中記作22-44,在連調表中不出現,錢乃榮先生認爲可能是24-31,發音人讀得比較快,以至聽成22-44,故可把調類定爲4-4。第一個語素顯然就是“老”字,有些方言的聲調對不上,也許是詞綴有特殊連調所致。不過第二個語素的讀音比較一致,都與“馬”字同音。
浙江南部一些方言也有同樣的説法據鄭張尚芳調查:
麗水 青田 景寧
lÃ4muo4 lÎ4mo4 lau4mo4
温州的“妻子”説“老安”,爲“老安人”的省稱。但是“年長女子”叫mo4,讀同“馬”,出現于“老師mo4師母,社會
地位較低、先生mo4師母,社會
地位較高”等詞中。另有一小稱形式/mo1,陰平,出現于“阿/mo1對年長婦女的敬稱、送儂/mo1女性工作介紹人”等詞中。
這個讀同“馬”的語素在方言著作中有 “嬷、母、媽”等寫法。鄭張尚芳(1991)把這個語素定作“姥”,他的理由如下。“丈夫”在大部分吴語和閩語中都是“老公”,“妻子”説“老姥”正與之相對。玄應《一切經音義》卷十三:“今以女老者爲姥也。”《水經注·河水一》:“三女變爲老姥”。後來“老公”引伸爲丈夫,“老姥”遂引伸爲妻子。梁《瑯琊王歌辭·三》:“公死姥更嫁,孤兒甚可憐”,其中與“公”相對的正是“姥”字。鄭氏的説法可解釋閩南話明母模韻上聲的讀音,但是在以下幾個方面他的解釋都會碰到困難。
1.難以解釋一等向二等變化的原因。
二等韻在上古帶有r介音雅洪托夫 1960,李方桂 1971,這個介音在北方話中大多失去了,但是在舌根音後面變作i介音,舉“家”字爲例許寶華、潘悟雲 1994:
kra>kÄa>kµa>köa>kia>tþia
在有些吴語中,唇音字後面也發生了這種變化,如“馬”樂清話説mµa4,浦江話説mia4。“妻子”一詞在浦江説lo4mia4,第二個語素還帶有二等介音i。從中古音向各地方音的演變歷史中,i介音失落現象很普遍,i介音的增生則限于一些特殊的語音環境,例如前高元音之前,温州的“耕”市區老派讀kE,新派讀kiE。所以,如果認爲吴閩語中上述明母麻韻的語素來自一等字“姥”,很難解釋浦江的mia是怎么來的。
2. “妻子”在有些吴閩語中讀作“老母”,第二個語素讀侯韻:
丹阳 庆元江根
l2mö4 tþi)1 m«µ4
當然,也可以認爲這兩個地方的“妻子”是“老母”,與其他地方的“老姥”有不同的來源。不過,慶元的江根蠻話來自泰順蠻講,如果有更好的方法可以解釋它們同出一源,那自然更好。
3.“姥”字也是一個後起字,它的來源就需要作出解釋。而且一些方言文獻中出現的“姥”,是不是讀作一等模韻都成問題,如《晋書·王羲之傳》:“會稽有孤居姥養一鵝”,陸游《阿姥》:“阿姥龍鐘七十强”。也許這里的“姥”與現代紹興話lA4mo4中的mo4一樣讀作麻韻,只不過在明母麻韻的字中找不到合適的字可以用來代表年長婦女的稱呼,于是就用了讀音相近的“姥”字。《海上花列傳》五十五回:“隨便耐討幾個大老母,小老母”。蘇州話中的 “母”字讀作明母侯韻,但是這里“大老母”、“小老母”中“母”在蘇州話中的實際讀音是明母麻韻。
這個語素的本字應該是“母”,未婚年輕女子爲“女”,已婚年長女子爲“母”。《史記·淮陰侯列傳》:“信釣於城下,諸母漂,有一母見信飢,飯信”,其中的“母”即年長女子的通稱,爲後來“姥”之本字。“母”在《廣韻》中只有明母侯韻一讀,這個讀音來自上古的之部。但是,“母”字應該還有一個明母虞韻的讀音,《廣韻》失收,這個虞韻的“母”字讀入二等麻韻,與上面討論過的三等字讀入對應的二等字的情况相同。下面我們就來證明“母”字還有上古魚部、中古虞韻的讀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