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椿 发表于 2006-11-4 10:39:35

(转帖)浑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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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浙两省称澡堂为“浑堂”,倒也说明群体入浴沆瀣一气的特色。风尚大抵发源于姑苏。不是说早在春秋战国申江就受阖闾的影响了吗,“上半日皮包水,下半日水包皮”便是苏州人的一日之计。聚坐在茶馆,合孵于浑堂,理想主义紧贴现实主义,中华民族喜群居群食群厨,自然乐于群浴。
    那浑堂招牌高挂,门庭若市,进门便买一根火烙印的竹筹:上中下三等。“下等”者灯光昏暗,陈设敝旧,毛巾旧而泛黄,长条的板铺上乱躺着出浴后的肢体,一派战时俘虏营的景象。“中等”就明亮得多,铺位上摊着蓝白阔条的浴巾,几张小几,供茶水,侍者少而默然,但已像个“人间”。那“上等”则亮得受宠若惊。高背躺椅弹簧软垫,厚质毛巾新雪般耀眼,茶是小壶现泡的,侍者手脚轻快,口齿伶俐。际此,上海人的服装功能又发作了。如果周身光鲜入时,侍者便眉动目闪礼貌有加,倘若衣履晦暗背时,侍者就眉淡眼细照常办事。那末,衣裤总得脱下来啰,侍者用一根顶端有铜叉的竹竿,将衣裤叉了挂在你的位置上方,很高,可望不可即,既对下面无影响,也免了那种非分之想,人心隔肚皮呀。手表交给侍者,若是名牌,他就套在自己腕上,一般的就锁入小柜的抽屉里。
    那些已经浴罢而摊手摊脚憩息于高背躺椅上的人,说说笑笑,闲看别人脱衣,情况不能不分四类:外强中干,外干中强,外干中干,外强中强,其一者进来时神气活现,愈脱愈蹩脚,内衣裤旧而且破了——空心大老倌,呒没家底格。其二者外观平常,里厢件件蔟崭新,贴身开许米一套——哦,讲究实惠,好人家出来格。其三者最灰溜溜,满心强恧,强作镇定,快快脱光钻进池里去。唯外强中强者气定神闲,脱一件亮一亮,侍者小心小心叉上去,好像时装表演——存心别苗头,倒是拿伊呒办法。

大椿 发表于 2006-11-4 10:40:07

待到身外之物全部高高挂起,众生俱平等相了。干巴巴、光致致的上海人,像缴械的败兵,狼狈窜入浴池。浴池很大,水蒸气郁勃氤氲,人都糊成灰白的影子,个个俯仰转侧剧烈活动着,皂沫、汗秽、油污使池水混浊得发稠发臭。水里站满了蓬头的、秃头的、癣疥的、疝气的、骨瘦如柴的、痴肥似豕的、殚垂惨白的、多毛刺青的,塞塞足足一池子,这样的浴池上海叫“大汤”。据称大汤是经仙人点化,不病不传染,信也罢不信也罢,鉴于池中人满为患,你得找空档快点下海,愈犹豫人就愈多了。既已到此,你只能“入世”,不能再有“出世”之想。
    要之,你毕竟不是上海人,但凡上海人从小就把浑堂当作外婆家。请看池中物多么生动活泼,如此烫人的混水,他们毫不在乎地浸没全身。先是泡,泡够了再擦,擦透了,以小木桶挽水自泼,然后仰卧在池沿的平面上,闭眼,似乎困着了。四周笑的笑,唱的唱,口哨,下流话,击水作嬉,打起来了。真的打了,肉声夹水声劈劈拍拍,浪花溅入小孩子的眼里,尖厉哭叫,男孩,女孩呢,是做爷的带来的,不用买筹,乐得便宜。小人懂啥,勿搭界的。那为父的不顾孩子皮肤薄嫩,抱之入水,烫得她惊呼流泪,顿时全身绯红,面孔尤其充血,好像融蜡似的变了形。那爷嘴里不停地自问自答:“开心伐〔加口傍〕?开心伐〔加口傍〕?邪气开心来!”
    真正开心的人在另一边,那大池的尽头,盖着湿黑的木板,沸水贮存库,几个中年老年人,船民般地蹲在木板上,将毛巾从板隙中缒下去,拎上来,就此嵌入脚趾缝间抽动,一吊一吊,手势纯熟到了优美。两眼瞪着没有远方的远方,斜翘嘴角,发出嗞嗞声,一吊一吊一吊一吊……据考这是脚气病杀病之妙法,大抵欲仙欲死云云。

大椿 发表于 2006-11-4 10:42: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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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椿 发表于 2006-11-4 10:43: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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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助浴。北方称“搓背”,沪地叫“擦背”。你坐在池沿上,那青壮汉子左手控制着你的身体,右手紧裹毛巾,使劲从后颈开擦,及肩及背及肋及腰,竟有那么多的老垢滚滚而出。难为情?喜欢?男人真是泥做的!你仰卧,前胸、肚腹、胯间、大腿、小胫,也是滚滚的老垢。膝盖要弯起来擦,脚背脚踵趾缝,无微不至,这才用肥皂周身揉抹,结论性地挽起一桶热水整个浇下来——他像气功师,像屠夫,更令人回想起古代的奴隶,满头大汗,喘着……而你,全体表层微微作痛,脱了壳蜕了皮似的,份量减轻不少。快去莲蓬头下淋一遍,回大厅。侍者帮你擦干身子。躺下,腰间搭上浴巾,喝茶,你也不禁闲眺了。   
    侍者分二代,成年的是正职,少年的是学徒,做的事一样是接筹、领位、挂衣、送茶、递毛巾……那正职而年龄趋老的几个,可谓阅人多矣,稳重而油滑,鉴貌辨色,洞若观火,谁有钱谁有势,他十分清楚。奉承阿谀有钱势的浴客,对他并无实际好处,然而他要奉承、要阿谀,似乎是一种宿瘾,凑趣,帮腔,显得绰绰有余。那个不得志,那个败落了,他也明白得很。你若与之兜搭,他的回话和笑容寡淡如水,忽然他代你感叹“现在的世界做人难呀,呒没钞票是啥也不用谈”。听上去是同情,正好揭了你的底牌——何苦呢。再不得志,再败落,也比送茶水递毛巾的要强三分哪。然而他鄙视你,他用的是有钱有势的眼光看你的。这又是一种瘾头,要在你的身上过过瘾。
    他待学徒是严厉的。指派、提示,都用骂人的话来吩咐,学徒总是瘦拐拐,钩头缩颈,稀发乱耸,得坐便坐,有靠处就靠着发呆挖鼻孔。“小赤佬拿毛巾去!”一惊而奔,身手扭得脱了骱似的。其实,当他长大变老时也将油滑稳重到不可捉摸。

大椿 发表于 2006-11-4 10:43: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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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椿 发表于 2006-11-4 10:44: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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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真正有技能的是扦脚师傅。老人的趾甲大抵病变增厚,嵌进肉里去,故需用斜口的扦脚刀,趁浴后骨质软化,细细切薄剔净。那师傅特备一盏简装手术灯,戴起老花眼镜,一边闲谈一边操作,很像一位终生敬业的工艺美术家。
    而真正神乎其技的当推敲背的那个。敲背之道应属按摩科,妙在握拳着点的多花式,发声就匪夷所思。时而春风马蹄,时而空谷跫音,时而啾啾唧唧,时而惊涛拍岸,轻重强弱的节奏变化,远胜于“击鼓骂曹”,但不会是浑堂中人有何悲愤要宣泄。接受敲背的那一方,据云臻于醍醐灌顶之化境。只是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夜渐深,浴客流连忘返,侍者可要等大家走光之后,冲洗整理还有好一番忙碌。于是资深的师傅用叉衣的竹竿,权仗似的咚咚咚咚舂楼板,口中喊道:
    “下雨了!下雨了!”
    “啊?下雨了?”
    “就要下雨了!就要下雨了!”
    纷纷起身,披衣套裤,争先下楼,夺门而出。对马路高楼黑影后面星月皎洁,不觉暗自失笑,想想也是对的——上海话叫做“拨侬面子”(给你面子)。

                           
                           (节选自 木心《上海赋之五》 贺友直 画)

laker 发表于 2006-11-4 20:04:31

应该是"瓮堂". 这两个字写在南京一个明朝的官办浴室顶上.

小老虎 发表于 2006-11-4 20:35:06

哈哈
浑堂这东西大概是江南男人最熟悉的物事了
老法代勿行泡吧蹦的,就行泡浑堂!
从七十岁到二十多
只要是有力气走路的
都欢喜去泡浑堂
浑堂不只是洗澡解乏这么简单
还是一个没有桌子的茶馆店
上至国家大事
下至街巷野问
都可以在这里交流

小老虎 发表于 2006-11-4 20:41:46

筹就是一个竹爿爿
靠头上油漆的颜色辨别等第
我们那里的浑堂有两个等级
箱子和卧铺
箱子就是一个名副其实的箱子
只能坐在上面,开起来里面就放衣物
价钱只是卧铺的一半
侍者就叫堂倌
在浑堂里面是很厉害的角色
基本就是浑堂的老大

大椿 发表于 2006-11-25 20:23:20

:loveliness: :lol:

申城混堂轶事

  1923年11月10日淞沪警察厅厅长徐国梁刚刚在大世界附近“温泉浴室”洗完澡,红光满面,哼着小曲步出浴室大门,突然窜出几条人影,伴着枪声,徐倒毙在血泊中。事后查出凶手是连黄金荣、杜月笙也惧怕几分的海上闻人、上海“斧头党”帮主王亚樵及其门徒。这就是惊动上海滩的混堂门口暗杀事件。

  女画家潘玉良1927年的习作《裸女》获意大利国际美术展览会金奖,可有谁知道,她的艺术源泉竟是从混堂里汲取而来。原来,当年刘海粟办的美专因模特儿事件无法进行裸体写生,潘玉良灵机一动,想起上海混堂内是一大群女人在一起洗浴没有遮隔,于是她常去女子浴室,在浴堂内认真观察,偷偷拿出纸笔写生。一天,老师刘海粟和同窗见到她精妙的浴室人体素描,都十分惊奇。

  据说,民国时某日《申城》报端登出大世界游乐场老板黄楚九的大幅广告,说是要征求一位终年常带笑容的人。人们见报后纷纷猜测黄老板要为大世界物色一位演员,一时市民蜂拥而去应征。最后有一位据说能24小时笑口常开的胖子入选,薪水很高,被安排到黄楚九开的“温泉浴室”当一位和蔼可亲的招待员。后在那里做了许多年,直到笑容消失,那胖子才离开混堂。

  清末,李鸿章来沪时足底患老茧鸡眼如肉中有刺深将及寸,急召浴室修脚名手到其行辕奏刀,足底之痛立除。鸿章大喜,重奖修脚师。

  从前在“西泉浴室”内有一副木雕对联,传是戏剧家田汉所写:“进门皆是清洁客;出门并无龌龊人。”这或许是对申城混堂的绝妙写照!

    《新民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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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老虎 发表于 2007-1-2 09:24:41

敲背和钎脚的工作一般都是“扬州人”垄断的

大椿 发表于 2007-1-3 21:5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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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州三把刀:切菜刀、剃头刀、扦脚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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